陳卓《中國青年報》(2014年12月10日09版)
  當人們闖進曾鵬宇的房間,一切都顯得十分安靜。他身穿藍色上衣,仰卧於沙發里,像睡著了一樣,身邊是燃燒了一半的炭火和一板空了的安眠藥。
  11月30日,這個19歲的男孩在微博上“直播自殺”。一盆點燃的鋼炭的照片被他發佈到微博上,並留下一句“對不起大家,我真的要死了”。
  後來,參與救治的醫生判斷,屋子裡漸漸瀰漫的一氧化碳排擠掉他賴以生存的氧氣。更多的人推測,微博上的評論和轉發,早已壓得他喘不過氣。
  如今,他所有與自殺有關的微博都已經刪除。沒有人可以說得清楚這個在朋友眼中“活躍、樂觀、且樂於助人”的年輕人是怎樣一步步走向死亡。唯一可追溯的痕跡是,11月29日,他開始在微博上寫,“心都死了還留著身體有什麼用?”
  不知這是最後的告別,還是溺水者掙扎著尋找救命稻草的手。不管怎樣,當自殺的念頭萌發,喜歡動漫的曾鵬宇把網絡作為傾訴的渠道。可他進入的,顯然是一個比自己的心還冰冷的世界。
  截至當天下午6點,小曾的微博被網友評論兩萬多條。但人群的聚集並沒有帶來溫暖,反而把冰冷彰顯得更加強烈。“幾乎每秒都會有幾個人留下評論,看熱鬧、或是刺激他。”在現實中和小曾相識的網友回憶。
  我們甚至無法排除,這些冷漠本身就推了小曾最後一把。11時20分,當小曾在微博上留言“老子不死了行不行”時,40分鐘內,數百條留言涌進了這條微博下方的評論:“不行”,“你賠我流量”,“你必須死”。
  圍在小曾旁的人們,展示了一種熱鬧的冷漠。事實上,在來去匆匆的現代社會,要求陌生人對陌生人施展慈悲,似乎本就是一件無比困難的事情。2011年,冰點周刊曾報道過一個跳樓的上海女孩,在決定她生死的5層樓窗臺外,有人抱著肩膀、面帶笑容地圍觀,有人大喊“你爽氣點,要跳趕快跳”,甚至有人為“跳或不跳”立下賭約。最後,就在抱著肩膀圍觀和起哄的人們來不及註意的一個瞬間,女孩從5樓墜落。
  面對他人受難時所存在的看客心態,本就是潛伏在人性幽暗處的一頭野獸。在新媒體環境的刺激下,隱藏在人們內心的這頭魔獸,會因不受時空和身份的限制而變得更加嗜血。有人統計,在微博興起的前三年,“曬自殺”事件達到21起。但悲劇反覆地發生,並沒有讓人們就此懂得保存可貴的溫情。當小曾在微博上呼救“沒有多少空氣”,並配上炭火燃燒的圖片時,某知名網絡博主以極其嘲諷的語氣轉發:“老闆,加20串肉筋,10串板筋,再烤兩個大腰子”。與小曾相識的網友說,“當我與那麼多人爭辯時,甚至會有恐懼。”
  痛苦和無助被忽視,不僅慈悲,就連最基本的憐憫也如同這個年輕人體內的氧氣,在眾聲喧囂的網絡世界被消耗殆盡。面對這樣的結局,我們還能評論什麼?又能希望什麼?
  美國學者蘇珊·桑塔格曾在《旁觀他人之痛苦》一書中分析過這種心理。人們對於觀賞禍事的愛戀,與憐憫惻隱之心一樣,都是與生俱來的人性組成部分。但是不同於可怖的對暴戾的眷戀,“同情是一種不穩定的感情。它需要被轉化為行動,否則就會枯竭”。
  我們的確看到,在跳樓的上海女孩兒面前,還有一位93歲的老人曾揮動雙臂發出嘶啞的聲音“不要跳,不要跳”;當小曾在微博上直播自殺時,也曾有相識的網友試圖勸慰。但這些努力被更大範圍的冷漠無情吞噬。直到當小曾的死亡已成事實,許多人才開始悔過反思。一名網友留言,“我知道不可能有原諒了,罵完平靜後心裡很難過,我把罵他的評論一條條刪了”,更多的人則留下一支蠟燭,寫道“對不起”。
  當我們面對一個即將消逝的生命,表現出關懷和憐憫,而不是惡語相向,是作為文明社會一份子的基本要求。微博直播自殺的行為的確需要被糾正,但它不該以調侃生命作為手段。或許只有在更為宏大的現實世界里提倡愛心,以及註重背後更根本的人文精神的培育,才能讓網絡不再變成冰冷之地。
  當小曾的死訊從現實世界傳來,人們才開始試圖拼湊出這個四川男孩的樣子。比如,他剛剛找到新工作,才上了一天班,“雖然沒怎麼說話,但能看出來想好好表現”;比如,他在那天晚飯時告訴外公外婆,新工作“工資不錯,要好好做幾年”;他還在電話里和媽媽規劃,“積累點經驗就去成都找同學一起做”。
  然而第二天,這個看起來一切都還充滿希望的男孩,就倒在一片冰冷之中。  (原標題:別讓更多的人倒在冰冷的網絡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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